【皇宫】——三重门

我心念一动，隐匿在胸口的书微微发烫，记下这条信息，聚餐的时候去敬酒似乎是可以当做谈资。既投其所好又不会越线的话题。

我的视线在他的着装上游弋，既然应司有权限，说明，高天也应该有？不过感觉上他大概是不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人，我弯了弯唇，提议道

“也可以向高帅提议一下？”

自从我点破高天的情感状态，便能从他口中听到很多遍眼前人，虽然我对他们的爱情故事没有半分兴趣，但作为沈幼枝，还是十分捧场的认真倾听且给予合理反馈。

真奇怪啊，会让人变得黏黏糊糊的爱情。

“曲队...?刚进去没多久，和傅组长一起进去的。”

我和同伴对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信息，对方给予我正面的回应，便放心回答他的话。

和他提什么？跟他提了也不一定会改，倒不如把这一步省下，况且第九军再怎么特殊，和其他几个军团也都属于统一管辖体系，单独出装，太扎眼了。
随即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汇报工作的时候高帅要是和其他几支部队的统帅着装不统一不太合适。
毕竟这个形式到底是要走的，哪怕确实负责工作不太一致，但是看起来总得像是没区别的那个样子。

以为狐狸崽病休期间会跟着曲叔一起走，没想到这颗心还是在九州事务司的啊，不过他和小桥一起也没什么意外的，因病休假和因病退居二线，外人看起来应该是很有共同语言的。
：是吗？谢谢你了。
我弯着眉眼笑了笑，也对她身边的执勤队员示意了一下。
：那我先去找一下他，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慢走。”

这个短暂的插曲告一段落。我目送他离开，再说同事好奇的目光里却并未开口解释什么。我只是伸出手，纤细的食指竖在唇间，做出噤声的姿势，表示希望这个插曲可以是个秘密。

我并不想解释什么，超出了同事之间可以聊的八卦界限。我甚至不想开口进行一些场面话的敷衍，因此这个插曲有些生硬地截断在我的不配合里。

收回视线，重新恢复成工作状态，一边看上去认真的站岗，一边却在神游天外。

——结

1101.3.2

异能人秘密协定签订只是一个开始，权力永远在自然流动着，平衡需要各方博弈、妥协方能达成。傅将军作为妖族和第九军毫无争议的执牛耳者不可避免处在漩涡中心，而我也得以窥见一点权力的规则。
就像将军说的，我可以不入局，但不能不懂游戏规则——特别是作为……她的秘书。
我有些似懂非懂，但我愿意去学，只有这样，我才能够真正进入她的世界，而不是像一尊花瓶摆在她的办公桌上任人观赏。
譬如现在。
秘密协议签订后，还有些不能落在书面上的东西需要商酌，绝密的级别，不允许任何无关人员、通讯设备入场。我只能和将军的随身物品一起待在小会议室里，对于其他政要的秘书企图搭话的“示好”，我也只能笑笑不敢随便说话。

将军的私人电话震动着，来电显示：徐青山。
确实，人如其名，青山一般翠秀挺拔。脑子也聪明，首都大学法学院的研究生。
我若无其事地将手机翻过去，但它消停一会又嗡嗡作响，在安静的环境下格外明显。
我只好出去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接通电话。我还未开口，就听见电话那头软软地叫了一声姐姐。
我第一次觉得，温文尔雅的男中音也会很刺耳。
然后他问：“姐姐什么时候有空……”
我知道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适时打断他：“徐先生，我是涂知乐，将军现在没空。”
他也不羞赧，在电话那头慢慢哦了一声，换了一个称谓：“是涂秘书啊……那将军什么时候有空呢？”
我仿佛没有情绪的人工AI冷冰冰地回答：“我不知道。”
他轻轻笑了，如醇厚的蜜糖：“涂秘书不知道也正常，今天是我生日，将军之前说会陪我过的。”
他的甜蜜对我而言就是最毒的砒霜，握着手机的手指攥得发白，声音出现一丝裂缝：“我会转达的。”
“那就辛苦涂秘书啦！”
几乎在他尾音落下的同时，我立刻切断了通话，却切不断在心底疯狂滋长的嫉妒蔓草。
自我接手生活秘书这一工作后，徐青山是将军的第二个……男伴，我以为他会和之前的男人一样，只是将军工作之余的消遣。
但我直觉将军对他是不一样的，她会去接他下课，她会在开会间隙瞄一眼手机……
站在阴面的角落，一道阴影将我与磊落的日光分隔，而我只能站在原地任由阴影吞噬。

秘密磋商到华灯初上的时候才结束，我驾驶公务车接上将军，没有像往常那样从后视镜中观察她的脸色，估量她经历的辛苦。
只是问道：
“将军回哪里？”
顿了顿，把手机还给她，“徐先生下午给您打电话了。”
悲哀的是，我发现自己不会说谎，只能藏匿后半句话。

所以在漫长的时间后我们等来了民主政治签订的一章废纸。
有时候明知道社会生活的本质是不公的，但依旧奢望公平公正的制度能惠及每一类人，被分化成普通人、异能人的群体，天生就是不平等，抗争过后还是要妥协，我对他们无视存在的憎恨、邪恶，而看得反胃作呕。
但无奈，我也要拿起那根签字笔，在代表第九军和妖族的利益上，署上名讳。

上午的签署仪式结束，例行的招待会是不能婉拒的，在对外的政府形象上我们更倾向大屠杀的刽子手，酒会上元首发言、总理致辞，举杯遥祝“伟大协议”诞生的时刻，或许等到了百年后的解密时间，后来的人有幸看到眼前的可悲。
我们在聊甚么？不能聊天气、不能聊饮食，拥有的话题绕不开恭贺和猜忌，傅潜在这种场合里游刃有余，是否自己也会感到害怕，何时起我也变成了低俗的人。

捱到结束。
返程的路上，从暗杀事件后，也有可能是更早的时间起，我的司机就一直是涂知乐，在半年内她跟我形影不离。
“回市区的别墅。”
我给她指明路，就拿起一日未见的手机，解锁亮屏，边过滤着信息与来电，边听车里的第二人说话，她声音恰好截止，我的手指也正巧落在一封隐私短信上。
我们这类人是最没有隐私权的，合法的手段监控起生活的角角落落，每一次来电通信都会被记录，话筒的另一头，你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嗯，他说甚么？”
随意地接话，随性的问。
我翻看着短信，屏幕的亮光投在脸上，当没有表情时，眉像蘸着墨落在白纸上的夏蝉，而当有了变化，也许因为简讯内容，是因为那个他，那些被规则束缚不该有的美艳，就从轮廓中释放出来。
今天好像是约定的日子，不过爽约也难免，他应该在醴泉五号等我。

“好的。”
或许我该庆幸将军没有指向其他地址。
至少，不要在我面前好吗？

“……”
沉默，唯有沉默。
我听见了她的问话，但我要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我不会对她撒谎。
如实转述？再次吞下嫉妒的毒药，我怕自己会失控。
我第一次这么恨她，恨她如此残忍。
所以我选择闭嘴，做一个逃兵。

猛踩油门，心中的喧嚣无处遁形，在超速的边缘狂飙，很快到了醴泉五号。
远光灯扫过去，别墅门口一个男人捂着眼睛躲避。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徐青山。
他就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毛衣，下面穿着家居裤，像是随便套了件毛衣就出来迎接的。初春夜晚的风依旧很冷很硬，他的脸都被冻红了。
我却觉得自己比他更狼狈，心被冷风掏出一个大洞，痛得麻木。
我十几分钟前的庆幸仿佛是个笑话，呼啸着扇在我的脸上。

脚下油门未松，如果直接撞上去会怎么样？
白色毛衣会被鲜血染红吧，他会死吧。
将军会为他杀了我吗？
脸上肌肉无意识地颤抖着，最后还是踩下刹车，平稳地停在门前。
徐青山轻快地跑过来，给将军开门，还凑上来闻了闻，抱怨道：“你喝多少酒了呀？”
又笑眯眯地敲了敲我这边的车窗，我机械地降下车窗，听到他的声音：“涂秘书辛苦啦，早点回去吧，拜拜。”
我转过头看他，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假笑。
那又如何？他才是胜利者。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丧失了。

手指敲击着键盘，回复着信息，内容是暂时不可告人的隐秘。
车辆提速飞驰在路上，我竟然丝毫没有觉察到，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否还在等那句回答，可能手机里已经说明了一切，时间过去了，车子即将抵达城区的住宅，前照灯打亮了通往家门的道路。
刚刚停稳，等候的人就急不可耐地跑过来，殷切地为自己打开车门，明明短信里那句“快到了”，才写下句号。

从车上下来，三月初春，余威尚存的春寒还裹挟在晚风里，吹一吹头脑清醒，在酒精里熏泡了半天，微醺是必然的。
“没喝多少。”
他像嗅觉灵敏的警犬绕在身前身后打转，他对这个答案有满意也有不满意，而这张漂亮的面孔在夜风里，惑人去纵容与包庇他的越界。
接下去，他敲了敲车窗玻璃，试图跟涂知乐搭话，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无端觉得诡异又有趣，酒精激化了不理智的人性，我也许是想看事情怎么发展。

车里面只坐了她一个人，瘦瘦条条地缩在里面，仿佛在哪里见过，有些情节在大脑里寻找对应的空缺，将军办公室里那间休息室，夜晚中她也是一个人待在那里，按照约定后来她的伤养好，也就从休息室离开了。
突然有些话想问问，但最好只有我们俩个人再说，于是对身边的男孩说。
“去家里等我。”
他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回到背后亮着灯的房子。

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我闻到了身上残存糜烂交际才有的气味，酒精加速了政治腐烂的进度，我在里面浸泡久了也失去了曾经敏感的触觉。
“今天的事情结束，也许接下去就不会这么繁忙了，你那次受伤后有按时去定期复查吗？”
站在关心下属的上司身份上，这句话说得无可挑剔。

徐青山从车窗外看我，是俯视的角度。
我解开安全带，蓄力推开车门，在即将碰到徐青山的时候收力停顿，他也不闪躲，像是笃定我不会、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反而很绅士地弯腰替我拉开车门，手护在我的头上，在我跨下车座和他交错的那一刻，他极低声地说：
“涂秘书开车可得注意一点啊。”
我抬眼去看他，没有错过他眼里划过的一丝威胁。
原来他知道。
他和我一样，在乎一个人，就会感知到所有围绕着她的目光。
我以为我已经隐藏得很好，其实，爱是无法隐藏的，会从眼里流出来。
徐青山不过是一个脆弱的人族，也没有任何背景，我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消除他的存在。然而，他用眼神、用事实告诉我，他现在是将军的人，所以，我在他面前只能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我只能站在他们的“家”外，看着徐青山理着将军的风衣领口，听他说：“那你们聊，小心着凉，别太晚了，人家涂秘书也要下班的呀。”
他又笑眯眯地向我挥手再见，小跑回到灯火通明的别墅中。

我以为将军要跟我交代些工作上的事情，没想到她还记得我的伤。
空洞的心口又被填上柔软的棉絮。
为什么？我真的好想问她为什么，每一次在我坚持不下去想放弃的时候，她为什么又要给我希望？
可是我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
她是爱护下属的好将军，答案很明显，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在密闭的车厢内，我也沾染上她的酒气浑然不觉，现在在开阔的室外才发觉，在酒气的蒸熏下，她眼神有些迷离，一缕鬈发被风拂过，黏在她的红唇上，一天下来，原本由唇线笔勾勒出的锋利线条已经晕开，正红色的唇膏也斑驳了，但在这朦胧的深夜中，慵倦得恰到好处，是谁的绮梦。
而这些，即将为徐青山所享。
我垂下眼，连地上昏黄的地埋灯都能刺痛我的眼睛。
亲手将填补心口的棉絮一丝一丝扯出，连着血肉：
“没有，已经好了。”
“您进屋吧，天冷。”

表彰会上，我们又吸烟又喝酒，没有围着篝火却环绕在权利塔尖的几个人，就像我们可爱的祖先，在遥远的年代里，水中游泳、咀嚼药草、猎取野兽，在迷醉里醺醺然入睡，夜风敞开肆意，我又添了一道疏懒又想要自我封存在隔离的玻璃层内。

流动的冷金色，孤立的夜晚合该有诗一般的视听，傅潜单单是站着就像是无处排解的欲望，她活得太久，而这种独特的积淀更像是历史强披在身上的惩罚，惩罚她至今仍是一意孤行地独活，有的人总是轻易的厌倦，但她总没有，她勘破了一切虚妄与垃圾，就不那么容易放过自己。

明日之后的明日，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还有永不停歇的需求。
或许现在我能停在这里，问一问她，一点微末的关心，都让自己看起来有了人性的光辉。
晚风都知加持心惊动魄的氛围，遍布葡萄酒和玫瑰的路上，尽头是刺手的荆棘，抬手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拨到面颊的一侧，黑发下毫无遮挡的艳声。酒精纵容下的举动，随意到无所顾忌。

一来一往的对话里有人为粉饰好的痕迹，可惜我今天饮下了不少酒，也就忽视了她低鸣地诉求，留她得不到望不见，孤立无援一个人。
“既然好了，那就好。”
两个“好”涵盖了曾经的经历，又是这样漫不经心的待人，暴露出本质，傅潜其实并不是拥有多么丰富感情的人，她的情绪也只是刚刚够用。
谈话到此结束，临转身前。
“早点回家休息吧，这几天辛苦了。”
抽身往家门口走去，走得干脆，洒脱，没有任何牵挂一样。
最可怕的孤独形态，就是俩个人待在一处时，其中一个人袖手罢身往某个方向走去，剩下原地的那个人像被剥夺一样赤裸。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