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大院】——11号楼503室（曲觉明）

【我好像连呼吸都紧了一紧，尽管其实他动作很小心，但声音不像是含着困倦的轻，而是把气息都微微收起来的试探……是有那么一点突然——但他看起来脸色依旧很苍白，似乎休息也没能让他得到很好的调整，而且甚至我还没有听他说那件很不好的事情，他依旧很低沉。】

【而我其实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好，只是它跟我一样有点紧张，于是我也眨了眨眼睛】

好。

【薄被也刚刚好掀开，带一点他留下来的温度，像我刚才很想赖床的被窝，甚至因为刚才的被子也是他的外套的缘故，连气息都一模一样。而他躺在很近的侧边——我说好吧，真的会让人不能再有多一秒迟疑。】

【我面向他把侧脸轻轻靠在枕头，这期间他好像一直在看我，用眼神丈量我们的距离的话，是从远到近，是近到快要分享呼吸的距离。我有点不好意思，但没有往后退】

为什么要一直看我？

【我想要把视线放得飘忽那么一些，好缓解我有点急促的心跳，可是转来转去又落在他因为侧躺而显得更有些嶙峋的肩头。我忍不住要给他拉一拉被子，拢在他的肩膀】

放轻松再睡一觉吧？我在的。

我不肯错过每一次轻轻浅浅或者突然紧张和或者故作和缓的呼吸，被子被掀开的气流，余温被覆盖的暧昧，每一寸向我靠近的姿态，她的不自在，和她的不后退。
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坚定。
所以我一瞬不瞬地看。

然后我拉住她为我牵起被子角的手，凑到我的唇边，看着她的眼睛，在她手背印下浅吻。
随后用双手固定，一起放在我的下巴下面。
：别人说，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始。
拇指轻轻蹭过她凸起的指节。
：你会怕吗？

【我想的是太超过了，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超过——我们以前没有过这样近的距离，近到他低头亲我的手背，那一整片肌肤都要先绷紧、再滚烫，烫到他摩挲动作也像是在轻轻擦燃火柴，下一秒我就要在轻轻的破空声里簇地一下燃烧。】

【可是我没有办法抽回手，我也没想要抽回手。我只是连思考能力都像被渐渐升高的温度都蒸发掉一部分，再被他捧在手心里一部分，只留给我很浅很浅的余地，意识里只会叫他的名字，我的咒语。】

觉明？

【我找回一点方向感，在很轻的反手扣住他指尖的动作里，我又很小声地再喊他一次】

觉明——

【然后我真的找到答案，在这迷失界限但又隐约牵动期待的团团迷雾里，好难猜，可是他牵住我了。】

是你的话，我不会怕。

她把我的名字念得像是巫人咒，没用巫人语，但语调太缱绻，太暧昧，偏偏带着点尚在懵懂的情意。
若这也要能心折，我的心脏连血管都要缠成一团中国结。
我用眼眸和尚且未恢复的精神力，将这一刻停格，写成一瞬间铭刻的记忆。
以心脉折起的中国结相称。

她说她不怕。
于是我忍不住扬着唇角，松开了两只手其中的一只，将人肩背都拉向我，将尚且紧张却没有躲避的人纳入怀抱。
额头于她的相抵。
安抚性质的精神力散开，铺满整个宿舍。
像是宣告领地，不需要精神系，门口哪怕路过一个特种学院才入学的小朋友也能感受到这种得意洋洋的宣告——私人领地，非请勿入。甚至拥有本能的占有和排他，像在丛林中搭了新窝的眷侣。

在带她坠入梦境以前。
我的精神力在说我爱她，不，对于现在的人间来说，爱太浅薄，太临时。

是我愿意选择她，
俯首，引颈，甘愿于困囚爱欲的这一世。

【比起陷入他怀抱更彻底的、是完全陷入另一片世界，跟随他蛊惑般的温柔牵引，方向是未知又已知，是刚才那团迷雾彻底向我袒露柔软，我没有理由不跟随他陷落。】

【有些害羞但意味明显的回抱，我又加了一点主动靠近，让我们的相拥更毫无罅隙，然后是额头轻轻相触——这里是不是拥有最纤细敏锐的感触？】

【因为他的贴近几乎让我有一瞬间大脑空白，然后是从神经末梢突然炸开的一点细微电流，快速又轻切地席卷，是让人有点晕眩的痒。下一刻是如同潮水一般脉脉铺开的涓流，一点一点的柔和冲刷，像抚触过每一个角落任何感知，像在搁浅前带我沉进最悱恻的海。】

【煦煦响在耳边或脑海，不是不可说的咒语，不是任何一种能道出的语言，就如同这片海水包裹我，是亘古又永恒的确切温柔，是我也想要回应的承诺。】

【我忘记我在什么时候闭上眼睛，但像回归期待很久的梦境，最安宁。】

——结——

我把他从墓园带回来，在车辆上帮他松掉那颗扣子，可我知道真正让他能呼吸的不是这一点余地，而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像被留在陈归墓碑上的刺目血迹。
很多人出席葬礼，很多人沉默压抑，可是只有他拎着人砸墓碑——这样一件注定又要付出太多、跨越太多的事情。
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帮到他，只能又把他带回这间房子。

我帮他把西装外套挂回门口的置衣架，回头的时候他已经面向落地窗，天色是不算阴沉的亮，他穿冷黑的衬衫，背影就被勾勒得更单薄。
我从背后轻轻环绕他，指尖没有松泛地扣紧，而是用掌心贴近他，侧脸也轻轻贴近。
“觉明，我知道你很不好受。我就在这里陪你。”

我实在很不擅长安慰人，讲来讲去也只有这几句，只好很努力地把他环在我的怀抱里。

我独处的时候总是显得很沉默，
说来可笑，
我很努力的学会了如何观察别人，如何融入这城市这世界的车水马龙，该如何举手抬眼，哪一句最恰当，要伤人或者安抚选哪一种姿态。
以别人的喜恶铆定，渐渐勾勒出一个，我。

所以我的嬉笑怒骂总有一点，间隔感，疏离而独立。
非得要人靠近，要人共情，才能感受到藏得太深的我自己也不懂得的那一点真。

可我始终没学会，要如何跟自己相处。
不可视的伤口，不可追的往事，好像那不是我，人间辗转过的，摆上过祭台的，也上过拍卖台，最后笼装运送的，好像不是我。
伤痛不及我的心，不会没过我的头顶。

但她会将我在怀抱里安放。
我没有后转，只是握着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垂下头去浅浅一印。
低垂下来的还有额间的碎发和和我的眼睫，取景框定在她的指节，被我用唇贴紧。

我叹了一口气，好像轻轻吐了什么惆怅或者难过在她掌心里。
：哭不出来。
我说。

现在的他有点陌生——不是陌生，是渐渐完整。
不只是以前出现在我面前永远从容轻松、像神兵天降的曲觉明，也不只是传闻中孤身弑神、寸步不退的曲队长，是加上从后来到现在，带我逃走的、把伤口展现给我的、让我沉默抱住的曲觉明。
我很想知道全部的他是怎样，我才好更彻底地把他从太深的深海里捞出来，放进我的怀抱或者心口。
一起下沉也没有关系，我说过不害怕，是他就不害怕。

可是他哑着声音跟我说哭不出来，在我的掌心里吐息都像很沉痛的叹息，这一点很尖锐的刺痛还是让我感到像失重的无措。
我从他侧边绕过去，以他握住我指尖的手为圆心，就这样绕着他轻轻转，到他低垂的视线里。

他漆黑的眼睫根根分明，投下阴影像是困顿于失眠和梦魇的疲惫，连双唇都像失掉血色，变成很淡的、抿紧的、脆弱的弧。
我踮起脚尖去亲他的眼睛，是小心又轻轻的啄吻，一次两次，印在他薄薄的眼皮。触到依旧是失掉温度的冷，像亲吻冰块。

“没关系的。”
我的呼吸有一点点发紧，因为情绪也在为他揪起来。
再仰起脸，触碰他一次。
“你的眼睛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的眼睛第一次接受亲吻，她的唇太柔软，让我想起笼子里的我，眼睛被蒙上过一片云霞，在陌生的语言和彼时尚且陌生的过度里经历过一场不属于我的梦境，那时候的温柔我直到今天或者才读懂。
直到第二次被柔软的痕迹覆盖。
她或者今天也吐了唇膏吗，会盖上一个太暧昧的痕迹吗。
我也可以拥有一个太温柔的怀抱和最关切的印刻吗。

要再垂下头，于是颈椎要凸起，折成一个有些尖锐的弧，要叫人见到我太尖锐的骨。
但我的额头抵进了她的颈窝，呼吸要轻轻扑向锁骨。
我不敢，不敢将太沉重的半生交付，却想要她的后半生，如她的肩背入我的怀。

可应梦昭不是我笼中的雀，不是我掌心的花。
我如何不曾拥有那样的贪念，不止贪恋这一个怀抱。

可陈归也不是我房檐下筑巢的燕，不是我用所谓感情拖着线的偶。
我如何气急败坏，直到见过了他的死亡，却依然明白，我再如何徒劳地害怕失去，也不是我抓紧他们，要他们如我的愿的理由。

我不能，就是不能。
我或者他，谁死了都不能。

八十多年，或者就是八十后边“多年”，
要我如何敏感和厌恶旁人的侵占和掠夺，就让我如何厌恶过自己的本性。
我将太过尖锐的反骨猎食者的天性獠牙，都碾成齑粉，用血熬成药引。

我终于，让我，
有资格贪图这一个拥抱。

他垂下头，先是很低的呼吸温热掠过侧脸和下颌，像下雨前的预兆，湿润潮热的风一点一点低低地拂，拂动我很期待雨天的心，期待他降落在我肩头，或者怀里。
然后他就这样靠近了，在肩头和颈侧的一点凹陷里，我让他轻轻停栖。
我要微微侧过脸，用下巴抵住他发际，像回应拥抱一样，回应这次降落。

掌心抚摸到他因为低头动作而浮凸的颈后骨节，抚摸它太锋利的线条，比起我在这之前所知道的曲觉明，更尖利更易脆。我刚才在这里放过一次巫人咒，现在它仍然微微发着烫。
“低头会不会很累啊。”
我尽力踮一踮脚，而其实这个拥抱已经足够契合和彻底。

但我终于觉察到他好了那么一些，虽然依旧带着沉黯的气息，可是他的动作像依托，像终于决定要交付给我一些什么重量。
“觉明，有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很想知道全部的你，也很想知道怎么可以让你好受一些。”
我把手臂收得更紧一些，声音很轻。
“我会一直给你拥抱，可是我也不想只能给你拥抱。”